四周一片死寂，如婳冷静下来，打量着四周。这是并排的两间牢房，另外一间牢房的地面上有个物体，不，似乎是个人，她穿着灰色的麻衣，周身一片晦暗，只有两只眼睛闪闪发亮，朝如婳看过来。

如婳爬过去，双手抓着铁栏杆，朝她看过去。

头发蓬乱，枯黄而暗哑，好似长期没有梳理过，面庞蜡黄，嘴唇一点血色都没有。

要不是眼珠会动，还真以为她是一座雕像。

她的眼神迷茫而涣散，看着如婳，又似不在看她，只是茫然地朝着如婳的方向而已。

“你也被关进来了”，她突然开口，声音嘶哑，如婳吓了一跳。她嘴角有一丝凄凉的笑，倒不像是在嘲笑如婳，好像是在自嘲。

“你跟她们争大王的宠了，所以她们把你关进来”。她的眼神集中了一些，上下打量如婳。见如婳衣着鲜亮，唇角红肿，还有一丝歪歪扭扭的血迹，头发散乱地披散着，还有一只眼圈乌黑，纵然如此，仍然能看出她容姿过人。因为她推测，如婳进入这暗无天日的地牢，肯定是跟绿筠、红筠、白筠争宠失败。

“我本是陈国的公主，息侯的夫人，是熊赀把我抢来的，我只想回国，恨死熊赀，何谈争宠”？如婳咧嘴，一说话，嘴角就生生的扯痛。嘶的吸了一口气，又捂住了嘴角。

那人又是一笑，比刚才还凄凉：“大王抢你过来”？冷哼一声：“这种事他还真做的出来”。看着如婳的容颜，一字一顿道：“虽然你无意争宠，可是大王宠爱你，引起了三位夫人的嫉妒”。

她的语气非常肯定。如婳想起楚文王授意三位夫人欺负她的事情，猛地摇头：“不可能，说不定今日之事就是熊赀安排的”。

那人摇了摇头：“大王可在宫中”？

“大王出去打仗了”，如婳道。

“大王不知，怎会是大王安排”？那人反问：“大王贪恋美色，以你的容貌，大王喜欢你完全在清理之中，你无意争宠，三位夫人还要将你关入这地牢，不是因为大王喜欢你，还能是为什么。不过大王的宠爱只是过眼云烟，今天有，明天就没有，你觉得已经牢牢抓在手里了，可以一不留神，那点情谊就溜走了。就像大王对我一样，当年我和绿筠、红筠、白筠争斗的很厉害，后来被她们关到这里，大王压根就没来看我，恐怕我消失后，他就再也想不起我这个人了。大王的妃子很多，少了一个，他压根不会在意，甚至不会发觉”。

她的这番话说得如婳遍体生寒，更觉得这地牢阴冷无比，抱紧双臂，周身还是冷的打颤。那人见如婳冷，牢内又没有被子，将自己的被子从栏杆间塞了过来。

如婳推让道：“把被子给我，你会冷”。

那人道：“我盖褥子好了，你刚来肯定怕冷，适应这里就没事了”。她跟如婳同病相怜，有几分惺惺相惜的意味。

棉被又冷又硬，散发一股难闻的味道，可是总比没有强。如婳将冷硬的棉被披在身上，挡住了阴寒的侵袭，心中有了一点点暖，嘴角牵动，勉强露出微笑：“你曾经是熊赀的宠妃”？

“是的，我叫细腰”。

“细腰，是一个好名字啊”，这个名字怎么这么熟悉，她突然想起筱容和菡容曾经提起过这个名字，说细腰不为绿筠、红筠、白筠三位夫人所容，就从宫里消失了。如婳脸上闪过一丝阴霾，心中一颤，自己也像细腰一样，被关进了这牢笼，恐怕没人知道自己在哪里，在众人眼里，也是消失了。

如婳细细打量细腰，虽然她面色蜡黄，人也显得虚弱不堪，但是仔细看她，仍然能看出柔美的面部轮廓，想必当年容貌妍丽，长袖善舞。

“两年前我还是大王最宠爱的妃子，那时候我有着精美的衣服、名贵的首饰，享受宫里最优渥的待遇，可是物是人非，我至今已经在这地牢里居住了两年了。刚开始的时候，我总是以为大王会来救我出去。可是一个月，两个月，三个月，后来我就绝望了”。她陷入沉沉的回忆中，身上有浓郁的凄凉。

“这两年，我几乎没跟人说过话，终日孤寂，形影相吊。绿筠、红筠、白筠也把她们这个昔日最强劲的对手忘了。她们刚才推你进来，都没看我一眼，她们现在是看我都懒得看一眼。有一段时间，我感觉在这牢里压根就活不下去，就快死了。可是我不甘心，希望有一天能够出去，就挺了下来，终于苟活了下来”。

“你恨熊赀吗”，如婳一想起他就恨得牙仰，如是问道。

万万想不到，细腰只是惨然一笑：“爱没有了，哪还有恨呢”。

傍晚，晚饭送过来了，是一些简陋的闻起来发酸的饭菜。如婳想起午饭都没吃过，肚子咕咕地叫。细腰端起大碗扒拉着，看如婳对食物嫌恶的表情，劝道：“这样的食物过几天就习惯了，不吃怎么能行，好歹喝点水吧”。

看着口沿破损厉害的瓦罐，粗陋不堪，外壁上还附着一些尘垢，如婳舔了舔干裂的嘴唇，还是摇了摇头。

晚上，两人躺在稻草上，隔着铁栏杆挨在一起睡下。对方的体温让彼此的身上有些暖意。

春芜整日跪在绿筠、红筠、白筠面前，声泪俱下，求她们放了如婳。开始三位夫人幸灾乐祸，数落着如婳的不是。后来她们说累了，就让春芜跪着，不再理睬春芜，跪了一天一晚，到了深夜，春芜终于撑不住，扑通一声栽倒在地。

筱容、菡容去找了太后邓曼，本想求邓曼解救如婳，可是邓曼去祖庙祭祖，祈求祖先保佑楚王伐吕大获全胜，要等楚王归来才能回来。两人失望至极，无助地回到云筱阁，

三位夫人今日心情大好，一直笑闹着直到深夜。夜里命人将春芜、筱容、菡容等如婳的侍女全部发配到永巷舂米，看着这些侍女哈欠连天，推着沉重的石臼，笑得花枝乱颤。

一脸两天不吃不喝，如婳虚弱不堪。“喝点水吧，糟蹋坏了身体可就不值了，白白称了绿筠、红筠、白筠的心”，细腰将那只破损肮脏的瓦罐递了过来，如婳接过，勉强喝了点冷水，觉得太渴，又多喝了几口。后来实在太饿，再有饭送进来，只能强忍着将嗖冷变质的饭菜咽下去。

如婳叹息道：“本来还想逃出宫去，没想到连这地牢都出不去。不知要在这生活多久”。

细腰大口嚼着饭菜，不以为然道：“不知道多少女人想在这楚国王宫中享尽荣华富贵呢，我只盼望哪天能出了这地牢，再过上人的日子”。

吕国时时骚扰楚国边境，扰的边境居民无法安生。但是面对楚国大军，吕国根本是不堪一击，很快被打得落花流水。

楚文王在战场上，一直心绪不宁。往常打仗的时候，一直无牵无挂，即便是母后，他也以战局为重，完全不挂记在心上。可是这次即便在战场杀敌，刀起刀落，血溅沙场，目光所及之处，尸首遍地。他仍然无法控制自己，如婳的面容时时浮现在他的面前。她的每一个笑容，每一个愁绪，鲜活地在他面前轮番闪现。

以前他的心坚如磐石，现在他的心有了几分柔软，对于一国之君来说，并不是好事，这让他心绪烦躁。楚文王无心恋战，留了一个将军驻守边境，率领大军返回。

当他回到楚国王宫，来不及除去铠甲，径直来到云筱阁。他没有奢望她能够笑脸相迎，只看她一眼，只要见到她就好。

云筱阁空荡荡的，不仅如婳不在，连一个宫女的身影都看不到，这样的情景让他全身骤寒。

终于楚文王弄清楚了事情的来龙去脉。他黑着脸，让绿筠、红筠、白筠跪在地上，命人取来马鞭，一言不发，扬手挥鞭重重落在三人身上。马鞭卷挟空气发出凄厉的声响，迅疾如闪电一般，一下下抽打在三人身上。

绿筠、红筠、白筠怎么也想不明白，当年她们如此处理细腰，大王根本就没有过问，这次同样对付如婳，大王怎么就愤怒如此。三人抱在一起，匍匐在地上，凄惨哀叫着求饶。

楚文王双手青筋突起，怒不可遏地挥舞马鞭。大殿里是凄厉的哀嚎声和鲜血的腥气，这更激起了他的怒气，挥舞马鞭的动作狂乱不已。

他纵容绿筠、红筠、白筠三人捉弄如婳，是觉得她的反应很有意思，他把这当做游戏一般。但是他想不到，她们胆敢在他不在的时候伤害她，这样他痛心不已。

三人华丽的衣裙很快被鞭子抽碎，变成一丝丝布条遮蔽在身上。每一鞭子下去都让她们皮开肉绽，浑身血迹斑斑，脸上、后背、胸口都是一道道血痕，体无完肤。血迹飞溅，血珠在空中飞舞，三人周围的大理石地面上，都是点点血色。周围人都躲得远远的，

现场一片血腥，周围人直觉得惨不忍睹。一位内侍低声进言：“大王请息怒，现在还是将陈国公主从地牢里救出来要紧”。

马鞭从楚文王的手里无力垂落下去。他气喘嘘嘘，任她们昏倒在地上，双眸中带着愤恨的火花狂舞。

疾步朝着地牢走去。刚刚接近牢房，一股湿冷难闻的霉味扑面而来。牢门打开，他终于见到了朝思梦想中的人。她正坐在牢房的衣角，虚弱不堪，牢房里太暗，她根本看不清楚来人，当她看清楚是他，眼中有惊喜的火苗一闪。